刘嘉麒是一位“斜杠爷爷”,他是我国火山学研究方面唯一的院士,也是哔哩哔哩(以下简称“B站”)科普UP主,还是中国科学院大学资深讲席教授。尽管已经82岁,他依然活跃在科研、科普、教学的第一线。
在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食堂,学生们看到他会投去崇敬的目光,毕恭毕敬地问一声“刘院士好”。而在B站,他被网友们亲切地称为“爷爷”和“大佬”,他带来的“如何喝五大连池的矿泉水”“把冰山扔进火山会怎样”等短视频生动有趣,总能引起网友的弹幕刷屏互动。
全国科技工作者日到来之际,新京报记者采访了刚刚当选2023北京“最美科技工作者”的刘嘉麒,听他讲述求学和科研的故事。
刘嘉麒的办公室中摆满了地质专业的书。新京报记者 张璐 摄
37岁曾二度考研
“我当了27年8个月的学生”
1941年,刘嘉麒在辽宁丹东出生。9岁时,他的父亲去世,家里失去了劳动力和经济来源。由于他成绩好,学校免收他的学费,使其得以继续读书。他就读的小学离家将近2公里,每天上学要翻山过河。中学则在9公里以外的县城,由于没钱在学校住宿,他每天起早贪黑,要走上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学校。
学校7点半上课,刘嘉麒早上5点多就得从家出发,晚上黑天了才能到家。上学必经之路有一块坟地,他早出晚归时感觉很害怕,让妈妈接送他。如今回想当年的情形,他总是感慨,妈妈送完他要独自回家,也会害怕,“可见母爱的深沉伟大”。
求学时期的“跋涉”经历,似乎为他未来“暴走”的地质考察埋下伏笔。
由于家里拮据,高中毕业填志愿时,母亲对他说,哪所学校不要钱或者少要钱就报考哪个。当时师范院校不要钱,地质院校实行学费、书费、伙食费、医疗费、住宿费“五包”。刘嘉麒本来对文学感兴趣,但学校要求成绩好的学生只能报理工类,于是他考取了长春地质学院(现吉林大学)。
刘嘉麒上大学的前三年,正是经济困难时期,学校粮食少,菜也没有油水。“早晨一碗粥囫囵喝完,上第二堂课肚子就叫了,很多同学回宿舍趴着,但我坚持把所有课上完。”1965年毕业时,他从1300多名毕业生中被选拔出来,获得报考研究生的资格,并最终和7名同学一起考上了研究生。
然而由于“文革”原因,他的学业被迫中断,离开学校分到地质队接受再教育。1978年,国家恢复研究生招生,刘嘉麒决定“回炉”重新考研,把10年来缺失的知识补上。此时他已经37岁,在长春工作生活了10多年,长春地质学院让他免试入学,但他决心去北京闯荡。“人要到有‘能人’的地方去竞争才行,我决定报考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研究生院并如愿考上了。”
刘嘉麒读完硕士又读博士,在北京的地震棚待了8年多。“地震棚冬冷夏热,晚上打开行李,老鼠在上面趴着,这些我也都熬了过来。”
他所学的专业是地质年代学,对地质体进行年代测量时,野外最好的样品就是火山岩。做毕业论文时,导师为他选择的题目比较平淡,“虽然有把握,但觉得没劲”,于是他选择了更有挑战的方向——用同位素年代学和地球化学方法,对长白山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新生代火山活动进行研究。
“这个题目上一辈的老师都没有做成,但我就是想做别人做不成的。”当时,他冒着危险跑到长白山去采样品测量,得到了很好的数据。“我当了27年8个月的学生,科研基础还是很牢固的。”
这段经历,也开启了他和火山的不解之缘。
去火山现场获取一手资料
“我到处跑从没想过怕死”
火山喷发,往往让很多人觉得惊险恐怖,但去年热播的纪录片《火山挚恋》,让公众看到了火山的另一面。影片中,火山喷发和炙热岩浆流淌的画面瑰丽壮观、惊艳绝伦,迷人又危险。纪录片结尾,热爱探险的法国科学家夫妇在一次火山爆发中,将生命永远留在了那里。
火山喷发现场,刘嘉麒也去过五六次。“比焰火壮观得多”的景象,让他难以忘记。亮红的岩浆像海洋一样滚滚流淌,热浪袭人,他现场测量,岩浆超过了1000摄氏度。“我们搞地质的,如果一辈子看不到火山喷发,是挺遗憾的一件事儿。”
火山喷发的类型和规模不同,危险程度也不尽相同,火山学家拥有专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,可以将风险降到最低,但意外仍如影随形。即便躲过了铺天盖地的岩石碎屑和火山灰,喷涌而出的有毒气体也足以使人毙命。但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,科学家明知危险,也要义无反顾地亲临现场。
“做这行是要有奉献精神的。”刘嘉麒认识的三位同行,都埋在了火山里,他本人也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危急时刻。2000年,他前往印尼喀拉喀托火山考察。这座著名的火山曾在1883年喷发,造成3万多人死亡,100多年来始终处于活动期。当时,他们本想攀登到喷气冒烟的山顶近距离查看火山口状态,然而在离山顶不足200米时,地震突发。地震和火山喷发经常伴生,此时已年过六旬的刘嘉麒和同行赶紧往山下跑,最终躲过了一劫。
“我到处跑从来没想过怕死的事儿,也没有什么心理阴影,科学探险本身就带有冒险的成分,全按部就班也不行。”
除了危险,火山科考也格外艰辛。
科研人员采集的石头样本重达几十公斤,为了“轻装上阵”,刘嘉麒的装备一切从简,但要有一双好的厚底牛皮鞋。他说,熔岩凝固后尖锐且硬,普通的鞋很容易被扎坏。高山上紫外线强,一副好的太阳镜也必不可少,挡住刺眼阳光的同时也能防止雪盲。“出野外,皮肤出了问题不重要,但眼睛一定得保护好。”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交通不便,牛马车也只在村里跑,刘嘉麒前往山区仅靠两条腿。为了省时间,科研人员不走回头路,晚上找背风的壕沟趴着过夜,中午啃干巴巴的馒头、窝头。如果出野外时间长达一周以上,他还会背着帐篷和“三大样”——方便面、午餐肉、榨菜。
“高原上的水是烧不开的,只能烧到六七十摄氏度,方便面泡不熟,成天吃更是没胃口。”他记得,1987年前往西昆仑山考察,38天的时间,扎裤腰往里收了两个孔。直到现在,一提起方便面,他仍觉得毫无兴趣。
研究玄武岩拉丝
“科研要为社会和人民服务”
从事地质研究与科考60多年,刘嘉麒的足迹遍布七大洲五大洋。他十进长白山,七上青藏高原,三入北极,两征南极,造访和考察了50多个国家和地区,率先查明了我国火山的时空分布和岩石地球化学特征,让中国新生代火山活动规律的研究处于国际前沿水平。
从事科研工作期间,他系统地调查研究了中国火山,查明中国不仅有火山,还有活火山,且分布广泛;中国火山不仅类型多样,且成因复杂,是全球大陆火山的一个重要分布区。他在岩石学、年代学、地球化学、地球动力学、古气候学、资源与灾害等领域,取得了一系列理论与应用研究成果。
近日,刘嘉麒在北京市委宣传部、市科协等部门组织开展的遴选活动中荣获2023年北京“最美科技工作者”称号。和往常一样,他对自己获得的奖项和荣誉看得很淡。近些年来,他更加关注的是科学研究如何为社会和人民服务,推动社会进步。“我搞科研,花的都是纳税人和国家的钱,要对社会有所回报。”
玄武岩是火山喷发形成的、在自然界分布最广的一种岩石,海底和月球表面有大部分面积被玄武岩覆盖。以往,玄武岩大多被碾碎后铺路或生产铸石。随着研究的深入,科研人员发现,玄武岩融化后可以拉丝、做岩棉、做鳞片,做成具有广泛用途的复合材料。
刘嘉麒展示玄武岩拉丝材料。新京报记者 张璐 摄
“我研究的石头有了大用处。”他说,玄武岩拉丝纤维的化学和物理性质非常好,在抗高温、抗低温、绝缘等方面表现优异,不仅可以做管材、板材、衣服等,还能用做航空领域的材料,可以代替钢铁或碳纤维,被称为21世纪的绿色材料。
近年来,刘嘉麒团队致力于让玄武岩“变身”新材料。“不同的玄武岩拉出的丝性能是不一样的,选择的原料、生产的方法都会不一样。我了解玄武岩拉丝的原理,可以用理论指导生产和应用。”
他说,科研不光是写文章、著书,还要用创新指导创业,把科学的价值和意义充分发挥出来。
在B站做UP主
“科普要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”
“B站的小朋友你们好,我是刘嘉麒,欢迎你们对地球科学感兴趣。”2021年11月,B站UP主里多了一位笑眯眯的白发老人,这句亲切的开场白,拉近了院士和网友的距离。
尽管已经有36.8万名粉丝,发布了约100条科普视频,但刘嘉麒坦言不明白“UP主”是什么。“我只知道,科普不光要内容丰富,形式也得丰富,要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。”
刘嘉麒认为,科研的本质是创新,科学普及是把科研成果讲给公众,提升公众科学素养。任何一种科学技术,掌握的人越多、越深入,才越能够发挥作用。科研和科普相辅相成。同时,科学普及对净化社会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。“如果放弃了科学普及的空间,伪科学就会快速占领大众的空间。”在他看来,科学传播也是科学家的天职,科学家有义务肩负起这份社会责任和历史责任,在科学传播和科学普及中做出贡献。
他认为,科普大致分两种类型,一种是搞科研的人把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讲给公众,一种是将其他专业知识“再包装”传播。“包装很重要,但科学基本原理、方法和应用不能走样、掺假。”
近两年,印尼和汤加的两座火山先后喷发,使火山成了热门话题。作为一位资深“火山UP主”,刘嘉麒正在和更多年轻网友分享有趣的火山知识。
人物简介
刘嘉麒,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,中国科学院大学资深讲席教授。主修地质年代学、火山地质学和第四纪地质环境学,2003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,也是我国火山学研究方面唯一的院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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